黄克智清华园里的三严大先生
文|漆丹张克澄
编者按
他是清华园乃至力学界闻名遐迩的严谨先生。因为严谨,他博学多才;因为严谨,他硕果累累。他的严谨不仅成就了一生的业绩,也影响了他的学生,影响了清华大学,影响了力学界,影响了一代人。
他是黄克智。年12月6日,黄克智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家中逝世,享年95岁。
黄克智(—)
固体力学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工程力学系教授。
年7月21日出生于江西南昌,福建福州人。年毕业于国立中正大学;年于清华大学获硕士学位,毕业后被分配在清华大学任讲师;年至年在苏联莫斯科大学数学力学系塑性力学教研组进修;年回国,参加组建清华大学工程力学数学系工作;年担任清华大学教授;年至年担任工程力学研究所所长;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年,当选为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
曾任清华大学校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力学评议组召集人(连任三届),国际断裂学会(ICF)副主席,远东与大洋洲断裂学会(FEOFS)主席,国际理论与应用力学联合会(IUTAM)理事,国际材料力学行为学会(ICM)无任所常委。
曾获国际、国家及部委级学术奖50余项,含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三项(、、)、三等奖两项(、),普通高校优秀教学成果奖特等奖(),何梁何利基金科技奖()。在国际上两次获美国机械工程师学会压力容器及管道(ASMEPVP)Widera奖(、),以及ASME全部刊物系列Melville唯一优秀论文奖()。
研究领域涉及弹塑性力学、板壳理论、压力容器强度、断裂力学、相变力学(包括马氏体相变、铁电、铁磁)、应变梯度塑性力学,以及纳米力学、柔性可伸展电子元件的力学、含隙充液弹性力学(面向石油工程)。共出版专著7部,发表论文余篇。
在清华园里,有这么一位老人,每天早上4点多钟起床读书看文献,读上一个多小时书后简单吃点东西,说简单也是真简单,就是一些提高免疫力的饮料和两三块饼干或一根香蕉,差不多6点前骑上电动三轮车带着老伴儿去打早场网球。打完网球后回家洗澡、吃饭、睡回笼觉,接着一整天的工作,直到晚上11点。
这种模式他已坚持20余年,雷打不动。
老伴儿透露,他早上4点多起床读书的习惯从青年时代就养成了,七八十年没变过。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40岁才开始健身,坚持长跑,学游泳,打太极,72岁开始学习打网球,一打就是20余年,成了清华中老年网球协会的会长和骨干队员,90多岁的他一天不去球场出身汗就觉得少了什么。他的健身事例成了众多中老年朋友追捧的话题,为此电视、杂志等多种媒体纷纷找他谈经验和体会。
他是谁?90岁还能打网球?还在工作?
其实,他健身的初衷很简单:40岁那一年发现自己眼花,大惊,才40岁就进入衰老期了,这可怎么响应蒋南翔校长当年提出的“争取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的号召?他意识到,只有身体健康,才能好好工作。
从此他摸索出了一条工作、锻炼、生活相融合的作息规律,因为这个高效率的作息时间表,使得他这一生成就斐然。迄今为止,他和他的学生共同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撰写了7部专著;获得了上百份各类奖章和荣誉证书
他,就是我国著名力学家、力学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俄罗斯外籍院士,清华园里赫赫有名的“大先生”黄克智教授。
黄克智和陈佩英夫妇,早上6点出发打网球。
严谨:7页论文与36页笔记
“先生”,是清华园里对有相当资历和影响的教授的尊称,大多是指院士或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数以万计的清华教师群里,能被称为“先生”的也不过区区百十号人,而黄克智教授却是公认的“先生”中的“先生”、教授中的教授,被尊称为“大先生”。
“大先生”这样的人物在清华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也是罕见的,上一次被尊为“教授中的教授”的还是民国时期的陈寅恪。陈寅恪是文史学家,以博学著称,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
黄克智之所以被称为“大先生”,源于他的严谨治学。
黄克智推导公式的手稿
黄克智修改论文的手稿
说到黄克智的严谨,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人却是“闻风丧胆”,这绝不是骇人听闻。但凡研究生或博士生作论文答辩时,如果听说答辩委员会成员中有黄克智先生,就会感到很紧张。因为黄克智的洞察力很强,能在瞬间发现论文中的漏洞或瑕疵,从而立刻作出判断该生的根本问题出在哪里。他提出的都是根本性问题,击中要害,让人无法回避。
因此,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清华园乃至力学界闻名遐迩的严谨老先生。因为严谨,他博学多才;因为严谨,他硕果累累。他的严谨不仅成就了一生的业绩,也影响了他的学生,影响了清华大学,影响了力学界,影响了一代人。
黄克智从青年时期起养成了一个读书习惯,即凡是他阅读的文献资料,一定会将其中的每一个公式都推导一遍。
笔者初闻此举大吃一惊,问他:您读教科书和经典文献也如此吗?
黄答:任何一篇文章。
笔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答:因为我要证明它是对的。
笔者:发现过错误吗?
黄答:发现过。
笔者:您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个习惯的?
黄答:中学。
对于黄克智读文献,他的得意弟子、中科院院士杨卫曾有过精彩的描述:黄先生看文献是非常有特色的。针对所研究的问题,他总能很快找到一两篇最核心,也是旁人最难读的文献。
然后,他殚精竭虑,翻过来倒过去务求将这篇文献之精髓仔仔细细消化。所有的公式推导、所有的心得,都以不同颜色的笔迹,记载在这叠复印文献的空白处。空白处倘若不够,就以各种箭头与连线引到复印纸的背面。倘若在多次阅读后还不够,便在复印纸的背面贴上写满字的白纸。
这时候,这卷写满了心得的文献复印件,就成了黄先生当时最重要的财富,走到哪里都要带上,一有机会,他就掏出来写写画画,使其“学术价值”不断提高。日积月累,黄先生这些写满了心得的文件就成了他的卷卷文宝,收在书柜里标写着分类栏目的各个格子中。
每次在讨论班作报告时,他就拿上两三卷,边翻边讲。在黑板前,粉笔游动,如走龙蛇;讲至忘情,反复剖析,言震四座。同学无不叹服其悟道之精深、治学之严谨,吾辈难及也。
对此,黄克智在上世纪60年代初带的研究生、清华大学教授姚振汉也深有体会。刚读研究生时,黄先生把自己年读的E.Reissner的一篇文献的笔记本借给他,密密麻麻写了36页。要知道E.Reissner的这份文献也就7页纸,一份7页纸的文献愣是读出了36页的笔记,里面记下了许多阅读心得和对原著的更正,以及原著省略的推导过程……姚振汉感叹,原来书是这么读的。
于是,他在自己的笔记开头写道:鉴于关于变分原理这部分内容很重要,此外就学习方法上,怎样深入钻研一篇文献,高标准要求,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不妨做一件傻事,把黄先生的一份笔记照抄下来,以作学习之范例。
年11月28日的《中国青年报》头版刊登了《积跬步成千里——青年教师黄克智刻苦自修不断成才的事迹》一文,文中报道,在进修中,黄克智非常重视一步一步打牢理论基础知识。他对学科的主要著作和基本问题,总是终年累月,百钻不厌。
比如《薄壳理论》这本书,他在做研究生时就深入学习过,后来,在教学工作中他感到对有些问题理解得还不够透彻,又仔细读了一遍;在进修有关的科学研究时,他又结合阅读有关的基本文献,第三次反复钻研了这本书,直到今天,这本书还经常放在手头,随时翻阅。翻开书页,则旧墨新迹,蝇头小字布满字里行间,全是学习心得。有些书页再也无法落笔了,他又加贴了一些纸条。
这就是黄克智读书的习惯,文献要越读越厚,如果把一份几页纸的文献读成了几十页的一本书,说明你彻底掌握了该理论的来龙去脉,基础就夯实了。
严密:每5到10年变换一个方向
黄克智在学术上的许多能力都令他的学生与合作者深感“神奇”。
清华大学教授陆明万对黄克智读文献过目不忘、推导公式既不翻书也不查手册印象深刻。他是上世纪50年代清华力学研究班学生,受业于黄克智,毕业留校后两人成同事,相识相知半个多世纪。他在《黄克智教授80寿辰庆贺文集》中写道:“先生天赋超群,他读过的文献资料过目不忘,推导公式既不翻书也不查手册(包括用到特殊函数、级数展开公式时)。他基本概念清晰、逻辑推理敏捷而准确,许多学生和老师在与先生讨论问题前都会做认真准备,但即使这样,还是经常被他挑出基本概念和逻辑的错误……”
年黄克智在家备课
方惠坚,清华大学原党委书记,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清华土木系。说到黄克智,他眼前不由浮现这么一个画面:“力学系刚成立的时候,我受张维先生的邀请参加了力学系的一些科研工作,在老电机馆办公室里有我的一张办公桌。
那时候力学系学术活动比较活跃,黄克智先生带着很多年轻教师在一定的时间,一周还是两周一次地开展学术活动,作报告或底下交流,当时给我印象很深的是黄先生。黄先生听上面年轻教师讲,但他看的是别的东西,他很敏感,听到讲的东西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不清楚的地方马上就可以指出来。他的知识面很宽。”
谢慧才是黄克智上世纪80年代初带的硕士生,提到了黄先生的几件事。
在一次国际会议上,一位外国学者介绍其工作,黄先生当场指出他的错误。大家知道,学术会议上由于讲演时间短,放片子都很快,一般人很难反应过来。还有一次,他陪一位大学教授去黄先生家请教关于薄膜的问题。刚介绍完,黄先生马上指出,薄膜变形虽然很小,但由于薄膜很薄,只有0.1厘米,变形和厚度可相比拟,只能按大变形问题算。这位大学教授茅塞顿开,困扰多时的问题迎刃而解。
在毕业论文的最后阶段,谢慧才导出了一个卸载定理,却总是不能完成最后证明,他给黄先生看,黄先生一眼就指出,这不就是Schwarz不等式吗?不用证了,问题解决了。他又惊又喜,深深佩服先生功力之深厚。
黄克智的才华在他读研究生时就已展露出来。上世纪40年代末,黄克智师从张维先生,张维是国内研究壳体的最早专家之一,黄克智的研究生论文《开口圆柱壳体的极限解》是在张维的博士论文的基础上更精确、更简化的理论研究,论文一经发表便引起国内力学界的惊叹:哪里来的一匹黑马?
上世纪50年代,国家选派实力强的学者去苏联进修。清华一共选派了6位教师,其中4位正教授,一位副教授,只有一位讲师,这位讲师便是黄克智。
到了苏联后果然不负众望,黄克智凭借扎实的力学数学功底一头扎进了前沿理论学科中。从板壳到蠕变再到薄壁构造结构力学和传热学与热结构学,他学习了当时最前沿的力学理论,接连在《苏联科学院通报》和《苏联科学院院报》发表了三篇论文。
他的认真、执着与创新惊动了导师,苏联科学院院士拉包特诺夫教授建议他将两年的进修时间再延长一年,可以学得更系统些。之后,国内相关部门批准了黄克智的申请。
到了上世纪70年代初,他发展了薄壳渐近理论并将板壳理论应用于热交换器管板的设计规范上,解决了我国大规模引进国外大型成套化学、化工设备的落地问题,其设计的规范后来成为我国的国家标准,即压力容器管板设计标准GB-89,钢制管壳式换热器,技术水平领先国际18年。
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他敏锐地捕捉到断裂力学的重要性,从零开始带着一支年轻的队伍摸索前进。经过10余年的努力,我国断裂力学学术水平居国际先进行列,他本人也于年3月当选为国际断裂力学学会副主席。
60岁,他开始探索智能材料力学;70岁,开拓应变梯度塑性理论;75岁,开始纳米尺度的研究;80岁,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kz/6577.html